萧北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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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伪苍策】西京旧事。 第二章

     一夜雪更深,伸手撩开一点帐帘就不依不饶地吹来满地,连碳盆也给吹熄了几次。

  估摸着那位雁门友军来的时辰差不多了,李君潼才趿着一双军靴不情不愿地从行军榻上起身整装,他身上的热气儿没剩多少,触及铁甲还是忍不住一阵战栗,引得他暗自啐一口这鬼天气。原先用作铺垫的软褥悉数分给了营里的伤兵,大家都不好过,李君潼自个儿也没有独贪舒服的道理。木板上只裹一层薄衾,他睡得颇为辛苦。

  堂堂天策府的将军日子过得并不比难民更容易。

  天寒难熬,天子南下自顾不暇,苦了他们这些当兵的,粮饷补给越发连个信儿都听不着了。李君潼连梦里数着余数不多的粮草都得急醒。可这仗还得打,谁都能跑,唯独他李君潼不行。

  食君之禄,为君分忧。

  即便把功名统统抛到脑后不论,他脚踩着的也是父辈拼死搏来的故土,断然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。

  李君潼将指腹贴上臂间的天字纹章摩挲片刻,低低叹了口气。

    

  “统帅,燕提督到了。正在大营等候。”

  传令兵帐前跪告,声音带了些哑。

  “知道了,本将随后就到。”

  李君潼应了一声,十指匆匆忙忙系上甲带,他狭长的眼一眯细想起这友军的来路。

  安禄山造反前,唐军虽布阵严谨笼罩天下,却免不了像只纸老虎,一触即破。各地驻军疏于操练,精壮多为节度使养作私人府兵,那位杨大人又把神策军里的油水儿里里外外榨了个一干二净,天策府虽有李承恩与朝廷周旋,亦少不了许多麻烦。李承恩日前曾交待过,塞北苦寒之地另有一支唐军劲旅,名唤“玄甲苍云军”,叛臣勾结之下遭到偷袭痛失兄弟无数,主帅薛直也一并殉国。忠魂作了大唐的弃子,现如今唯有背负仇恨而活。

  其后叛军不宣而战,一路势若破竹。内忧外患之中的李唐军队很快分化成了两个极端:一头是散沙似的孬种,不战而降;另一头就剩了他们这些骨头硬的狂徒,死战不退。

  天策、苍云,皆列狂徒之属。

  统领有命:倘若苍云来援,不遗余力携手抗敌。

    

  “有意思。”

  收拾打理齐整,李君潼从兵器架上取下爱枪火龙沥泉,掀开帐帘往风雪中去。寒气扑面而来倒激得人清醒,夜来许多愁细想来也不足为虑。

  燕将早候在中军帐前,肩头覆了一层薄雪。玄色于红翎招展的军营中格外显眼,不讨喜颇带几分凶煞的年轻面容高耸在茸领之上,表情同他身上的玄甲一般,生人不近,生人勿近。

  老子的兵也是人,又不欠你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哪儿是什么援军,分明是个惹不起的大爷。李君潼心想。

  燕将也瞥见了李君潼,漆黑眼瞳映入他身形的时候神色稍缓,才见了一点温和的模样。他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自腰间摸了块玄色的腰牌递给李君潼。

  上刻三个大字——燕其微。

  是他的名。

  “玄甲苍云军燕其微,特来助将军破敌。”

  “李君潼。”

  李君潼接过腰牌审视一番便交还给他,转脸向副将安排燕其微一行人的住处。他心里颇有些烦闷,军粮一日比一日少,现在燕其微带着人马来,粮草又要少支持几日。

  东、西、北三面叫狼牙军围了个密不透风,南边儿还巴不得他押粮过去。李大将军此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,多一张吃饭的嘴都头大得要命,何况这一队人马。他再不想想办法,军中的伤兵免不了就要挨饿。

  “物资紧张,安排随行将士同天策将士起居一道,我与李将军住在一处便是。一来商讨军情方便,二来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
  燕其微悠悠开口,眼底的诚恳让李君潼看得很是不快,他觉得这神色和眼前这个人有极大的不般配,总带着几分狡黠的意味。可仔细想来,燕其微说得也不无道理。若说难处,就是他李君潼独处惯了,着实不愿与燕其微同住,要是摊上个机密军情外泄的罪名,难免又伤和气。

  “乱世之中,袍泽之情更深。莫非李将军信不过我?”

  燕其微看穿李君潼的难处,薄唇漾开三分笑意,不退反进,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弄得李君潼在诸将士面前答也不是,不答也不是。

  “依你就是。”

  李君潼叫他问得吃瘪,生吞下一口怒气,愈发肯定了心下来者不善的念头。眼下他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,只得由着燕其微去。

    

  喧宾夺主,李君潼也不再与燕其微客气。接风宴?好酒好肉哪里寻得见,摆不得。若是那位燕提督不嫌弃,野菜狐兔尚可凑合。

  吩咐人支起火堆,亲手到林子里打几只冬膘肥厚的兔子。却也并非他小气,大家伙逃得差不多,剩下没几只也进了狼牙军的肚子,也就钻在土窟窿里藏身的肥兔子还能当几尾漏网之鱼。

  “闲着做什么,剥皮。”

  小将军三下五除二拔下插在猎物身上的羽箭,把只浑圆的肉兔丢进燕将怀里。燕其微也不恼,瞅着他闹脾气,一副冷面也带几分笑意。

  “李将军倒像个孩子。”

  “上了战场别哭着鼻子叫老子救你。要是吓得尿了裤子,喊声李大哥,保你平安归来。”

  李君潼嘴上不肯饶人,听了白他一眼,抽出腰刀剖开薄皮,手腕上翻了几翻就剥出个通红的肉兔,抖掉余血绑在干枝上架到火头。

  “这么好的刀,浪费了。”燕其微瞥向腰刀作惋惜状。

  “话挺多。”

  李君潼抓了捧雪在手里胡乱揉碎,洗净手上的兽血。

  燕其微识相地噤了声。

  李君潼又拾起雪擦拭铠甲,他身上的战甲泛着荧荧寒光,煞是好看。月光从平整甲片上滚过,至斫痕处方才晦暗。

  一旁的燕提督看累了,伸手把火上架着的兔肉翻个个儿,肉油沥沥拉拉滴进火里,火舌跳了几下,空气中弥漫着焦香味儿。

  他分明看到,李君潼的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一下。

  他是肚子饿了。

  看来确实是小将军诚意之至的款待。

  “李将军今年几岁?”

  “二十了。”

  “喝一杯。”

  燕其微会心一笑。从腰间摸出个酒囊,放在耳边晃了晃,估摸着还有半囊酒的模样。他拧开木塞,雁门烈酒独有的香气直冲面门。

  外来是客,主家先请。

  “师出无名的酒我不喝。”

  李君潼没看他,垂首拨弄火堆。

  “酒就这么点儿了,别嫌少。”

  “一来,谢你诚心款待。”

  “二来,喝了这酒,往后你我就是过命的兄弟。同生共死,我定然不会后退一步。”

  燕其微的话说得极其干脆诚恳。

  他话里的誓约勾起李君潼的兴趣,小将军将信将疑,接过酒囊仰首灌下几口,被烈酒呛得一阵咳嗽。

  他没在洛阳喝过那么烫喉的酒。

  头一回。

    

  “暖暖身子,吃肉。”

  燕其微把他的狼狈都看在眼里,无声弯弯唇角,招呼小将军来尝肥美异常的兔肉。

  就着口小酒,两人谈了不少。

  从星斗所指的蛮荒北地谈到銮驾所在的春意剑南,谈着七秀坊姑娘的钿头艳,万花女医者的袖底香。烈酒入腹暖融融的,却还远不到把当兵的激得醉倒的程度。

  心里的隔阂倒是没出息地化成一汪水。

  乱世给他们的时间不多,不像达官大儒们,捧盏茶把一句话说得绕几绕那般精明的情调。他们当兵的,酒囊里的酒空了,缘分就到了。

  等什么时候身上的血流干了,交情就到头。

  也许是明天,也许是十数年。

  谁也没个准数儿。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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